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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莺看着姬姨娘,启唇一笑:“姨太太不妨直言。”
姬姨娘这才自负地点点头,目光深邃:“虽有老夫人的殷殷吩咐,但我是不想也不愿顾及她的。我之所以会来,只因老爷托付。我也不否认,也有我自己的私心,但其实呢,佟素娘的存在,对于你李姨娘,也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你细想想,可明白?”
说到这里,她就停下了,给绿莺时间思考。自然而然,绿莺也顺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往往就是这么奇怪,有些东西,你原本是想不到的,可若别人稍加提醒,你便能大彻大悟。姬姨娘还没说甚么呢,绿莺就感觉到了醍醐灌顶。
之前眼前是座挡着风景的墙,往左走是放过冯佟氏后继续忍耐,往右走是冯元休妻后她的平坦未来,可姬姨娘的话,就仿佛一记大石锤,将遮挡视线的这面墙体凿穿,绿莺的眼前豁然开朗起来。一切都想明白后,不免让她开始患得患失,冯元真的会再娶么?可这又有甚么可质疑的呢,他不是七老八十,府中没有主妇说不过去。
虽知不可能,但不可否认,她曾在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幻想过。话没脸对任何人说,只能在心中给自己泼着凉水——绿莺啊绿莺,你还希冀甚么呢,你以为冯元爱你爱到愿冒天下之大不韪,去把你扶正?那你就是痴心妄想了。就如同驴子当皇帝,绝不可能的事儿!
本是心照不宣的事,绿莺既然想明白了,自然就不希望姬姨娘说出来,有些话难免让她脸红羞愤无地自容,可人家姬姨娘就爱捏人七寸,非要将人打得落花流水不可:“冯姑爷若合离了,以他的家世才貌,能娶个二婚再嫁的?到时候,来了个十五六的官家女子,风华正茂家世好,生子生女节节高,还有你的好日子么?若比你美,你就哪凉快哪待着去罢。若没你美,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衣不如旧人不如新,爷们可都是贪鲜的。”
原本不高兴的春巧,与秋云对视一眼,两人皆是深以为然,似乎有些后悔揪出冯佟氏一事了。最没面子的绿莺,在羞臊之余,也纠结得不行,不想放过冯佟氏,却也不想冯元再有别人。
绿莺的想法都写在了脸上,姬姨娘当然能读懂,她心下满意,再接再厉:“而现在呢,你家太太已经这样了,大少爷十六了,也长大了......”未尽之意是大少爷虽未及冠成年,可也已经歪成这个奶奶样了,除非换个芯子,否则就是硬掰,他还能好到哪里去,让个吃喝嫖赌已定型的纨绔少年郎渐渐长成爱读书好守礼力争向上的好青年,做梦去罢。
“你年华正早,努把力生下个小子,将来的日子,不用我说,你也能想象得到罢?当然,嫡大于庶,可若嫡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庶也未必永远屈于人下。”姬姨娘忽然握住绿莺身前茶杯,胳膊肘一歪,茶水连带着茶叶渣子便被她一把扬到了地上,接着推开秋云的手,亲自拿起茶壶替绿莺斟了一杯新茶,讳莫如深地盯着她,轻声道:“旧茶凉了,入不了口,自然扔了换成好的。优胜劣汰,取而代之,乃真理也。”
接下来,姬姨娘没再提冯佟氏,刚才说的那些,已然直达人心,若这些话都不管用,那她也没别的法子了,合离就合离罢。
最后告辞时,都跨出门槛了,她不忘回头一脸殷切地叮嘱,仿佛又回到了最开始的热心肠:“我跟你们说啊,胡粉真的不能再用,珍珠粉绝对是好东西,今日不便拿,我改日派人来送些给你,你用用就知道了。”
目送着姬姨娘的背影,绿莺简直哭笑不得,原以为珍珠粉不过是应酬的聊资罢了,没想到这人竟这么在意,临走又说起这个。
春巧歪着头眨眨眼:“姨娘啊,那位姬姨娘是不是卖珍珠粉的贩子啊?还是手里有铺子?怎么这么卖力往外张罗,是想赚咱们的银子?可还别说,她说得那些倒是很有道理,还教姨娘怎么拴住老爷心,人真是极热心呢。咱们怎么办呢,真去帮着太太求情么?不过奴婢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跟佟府夫人不和,为何要帮着太太呢?”零
热心?当然不是,绿莺默默琢磨着。姬姨娘是把自己当盟友了罢?其实说白了,自己顺,就代表冯佟氏不顺,她当然向着自己这头了。且知道自己受宠,对自己施恩亲近,也算是有心结交了。怪不得呢,一个女人,宠爱不衰几十年,光有美貌就够?这样细的心思,且佟固一个庶子,还能得佟大人如此重视,这个姬姨娘,果然不简单。
这时候她才琢磨过味儿来,若没有利益牵绊,姬姨娘当然愿意看着冯佟氏被休了。可冯佟氏被休,冯元再娶,冯家与佟家就不是姻亲了,损了一门显贵亲眷,在官场就犹如断了一条臂膀,对她儿子佟固来说可是极大的损失,毕竟亲爹佟老尚书的官途可是没剩几年了。
要去寻冯元说和么?他既然做了决定,自然很难更改,这就需要她能有舌灿如花、能把白的说成黑的本事。可她还真没这能耐,嘴笨心急,自己有多少斤两这个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可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还是要去劝,拼了死地劝,绝不能让冯元再娶。
他在外书房?正要穿衣,秋云进来拦道:“刚才下人来请,老爷去侯府了。”
绿莺停住动作,那就等冯元回来再说罢。她有些小期盼,没准都不用她再说了,侯府两位主子此时肯定正劝着呢。
没错,当然得劝,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况且老一辈的人,也嫌丢人,丢死人了。
合离之事,冯元本未打算先行告知双亲,可亲家来人的消息,两府毗邻,早就传到侯府那头,下人间也是沾亲带故的,这么一联络,合离之事就传开了。此时冯元正与老侯爷夫妻二人同处一室,侯爷沉默着若有所思,老夫人倒是活泼的性子,老小孩似的差点没从罗汉床上直接弹起。
“我的乖乖嗳,怎么突然就休妻了,你媳妇怎么惹你了?”老夫人叮咣地杵着龙头杖,好几下,地砖被顿地当当响。
这要是换成一般人家,妇人再粗俗点的,没准就将拄着的棍子照后背敲上了,这么好的媳妇,哪能说不要就不要,简直是混蛋玩意儿子。没错,即便一提起冯佟氏,老夫人难免皱眉不悦,可她仍是觉得冯佟氏算个好媳妇了。全因她不是刻薄的性子,所以只要媳妇不通奸不毒杀亲夫,就算是个不错的了,尽管冯佟氏算不上有多好,爱使性儿、口没遮拦、拈酸吃醋,可这都无伤大雅,远不到合离的程度。
下毒一事无人敢外传。故而在老夫人心中,冯元说要合离,自以为又是冯佟氏去欺负后院那几个小妾了。可这又有甚么大不了的呢,就算媳妇去欺负儿子最宠的李氏,她同样也喜欢那个李姨娘,可还是要站在媳妇冯佟氏一边的,因为老夫人的出身,所受的教养,还有自己同样正室的位置,当然支持正统,看不上偏房一流了。
这个年纪,又是分家后独立开府的,按理说不用事事请示双亲,合离一事,不告知是礼,告知是孝,都没错。冯元当时考虑过,觉得侯爷老夫人是绝不会同意的,故而才决定先斩后奏。两个间的事儿,根本就和外人说不清楚,他们总觉得没甚么大不了,一些小事而已,可日子不就是一些小事堆积而成的么,二十多年,让他一一说与别人听,他也说不清楚,可就是这么经历在身上了,就像个烙印,谁疼谁知道。
也不知是一场多硬的仗要打,冯元无奈地纠正母亲:“不是休妻,是合离。”
龙头杖又开始杵了,当当当:“没多大区别,放妻书和休妻书不过是有些字眼不同罢了,还不是女子被抛弃?”
“她善妒,就知道磋磨姨娘,这些年儿子对她实在是忍无可忍了。”冯元忍了忍,到底忍着没将死人一事说出来。
他这话一出,老夫人就觉得自己想对了,果然是因为这些小事。同时这也让她暗自琢磨起来,心道儿子此举耐人寻味啊。冯佟氏一直是这样,那儿子为何安静了半辈子,这一把年纪却突然闹合离了?难不成是......他翻起了花花肠子,哪个没脸没皮的大家小姐贴上他,继而让他生起了合离再娶的心思?
若真如此,那家姑娘也定是个家世门槛不低的,辱没不了冯家。可这也太掉份了,简直跟陈世美没两样了。反正老夫人是绝对不允许的,到时候儿子的名声都臭了。也不知怎么的,她竟忽然想起一个人来,登时一阵反胃。幼子是个不喜应酬友人稀少的,平日除了家宴年节间的亲眷往来,基本极少出门。况且高门家的女子,谁又能有机会在外头走动呢,故而他瞧上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些彼此走动勤的亲眷人家里的,她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表妹家的于云。一个徐娘半老的寡妇,不趁着还有些年华再嫁,肖想着她家冯元,简直恶心死人了。
一想到她与儿子少年青梅,儿子一直对她也是和颜悦色,一个有心勾搭,一个来者不拒,老夫人越想越心惊,屁股起了刺,再也坐不住了。
她扯动脸颊,咧了个干巴巴的笑来:“那......你想再娶个甚么样的?漂亮的,有才的,还是......经历多知道疼人的?”
冯元登时睁大眼,心下好笑,连忙摆摆手,扶额道:“老夫人,说这个还早呢,这还没合离就想着再娶新妇了,也说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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