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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明
一
陈初五赶到春晓饭店时已经是晌午了。饭店门口停了不少摩托车,农村人停车很不讲究,横七竖八的,就像是停在自家的院子里。陈初五开着他那辆蓝色的三马子,在饭店门口转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车位,最后只得开到饭店后面一片背人的空地上。
他拔下车钥匙,车辆瞬间停止了轰鸣和震颤。他下意识地瞅了瞅满满的一车砖,心中嘀咕一下,似乎在担心什么。正午的太阳照得他有些睁不开眼,他脑子里浮现出一句话:光天化日之下,怎么会有人偷砖呢。他一边往前走,心里一边嘀咕:大中午的,不就是吃顿饭吗,砖肯定不会丢的。直到走进饭店,他仍旧在担心他那一车砖,即使周围是杂乱的喧闹声。直到他坐到好朋友王文法的对面,他心中还是顾虑重重的:那一车砖绝对不会有事,大白天怎么会丢呢。陈初五是应王文法之邀,来一起吃饭的,两个人干得都是一样的活计,拉砖。
桌上的三盘菜都是硬菜,一个热菜是小鸡炖蘑菇,两个凉菜分别是腱子肉和拌牛肉,有好菜必有好酒,一瓶当地产的青花小雕。美味窜进了陈初五的鼻孔里,唾液在嘴中滋生,肠胃里好像伸出一只小手,要去抓一片牛肉。他好酒,在农村很少有男人不喝酒的,不喝酒都上不了主席,只有女人才不喝酒。
他拿起酒瓶,边倒酒边问:“哥,嫂子啥时候生?”
“就这两天,就在县医院。”王文法说。他同样馋酒,几乎是逢酒必喝,有时候喝多了就爱吹牛胡扯,人送外号“文法大仙”。在这一点上,陈初五就和他不同,陈初五喝多了,就爱闷头睡觉,他也有个很贴切的外号,陈葫芦。
他俩是从小光屁溜长大的发小,王文法比陈初五大一岁。他俩从小关系就铁,就好像硬币的两面,谁也离不开谁。王文法去偷人家树上的柿子,陈初五就是那个把风的。陈初五掏裆学骑28自行车的时候,王文法就紧跟在后面,紧握住车后座,稳住车身,生怕他摔倒,尽管他也才是个八九岁的孩子。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畅谈尽欢,王文法话多,他就说起来没完,陈初五话少,他就竖起耳朵听。陈初五下午还得给人家送砖,这根弦始终绷在心里。但看到王文法说得起劲,他好几次想打断他,都不忍张口。他怎么能张口呢,即使迁就自己,也不能扫了王文法的兴。这顿饭已经吃了一个多小时,此时,王文法酒饮微醺,脸泛红晕,啃着鸡腿,半截骨头露在外面,半截骨头塞在嘴里,顶在左腮上,鼓出一个小包。陈初五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顿饭上了,实在是太晚了,不能再耽搁了。他把筷子放到桌子上,盯着王文法的脸,连吸了三口气,好像是在给自己壮胆,他捏了一下鼻子尖,又抓了一把下巴颏,支吾地说:“哥,吃得挺好,要不……”还没等他说完,王文法抢先说:“初五,你下午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有事,你先走,没事,你不用管我。”陈初五本应该借坡下驴,抬起屁股就走,哪知他心思稍有迟疑,竟顺口说:“没事,没什么事,我不着急。”说话时,嘴咧开一道缝,龇牙笑了两声,很快,这道缝就闭上了,后槽牙狠狠地咬在一起。
吃完饭时,两个人走出饭店,已经是下午2点多钟。陈初五老远就看到自己的车有些不对劲,砖明显是少了,露在车顶上的那两层砖已经不翼而飞,果然有人偷砖。他懊恼地一跺脚,疾跑几步,嚷道:“真他娘的有人偷砖。”他围着车转了三圈,过了一下数,大概丢了两百块。他心里不住地骂娘,这可咋整,人家下午等着要砖呢,再赶回砖厂重新拉,已经来不及了。这时,王文法把车开了过来,他说:“初五,你这个车停的不是地方,太背了,谁也看不见。”陈初五叹息一声,两手一摊,无奈地蹲在地上,捡起一小块碎砖头,紧握在手中。
“初五,没啥的,不就丢了几块砖吗,拿我车里的砖,先给人送去要紧。”王文法说。这倒是个好办法,也只能这样了,两个人急忙开始搬砖,一块块红砖从王文法的手中递到陈初五的手里,重新摞了起来,填补了丢失的缺口。陈初五还想说句感谢的话,话刚到嘴边,还没说出口,王文法拍了拍陈初五的肩说:“快走吧,路上慢点开。”
这一天,陈初五送完砖,急急火火往家赶,直到夜里11点才到家。老婆桂枝已经睡了,门口的房檐上给他留着一盏灯。陈初五拍了拍满身的浮灰,在缸里舀了一瓢水,仰着脖子大口地喝了起来,又就着脸盆里不多的水,洗了一把脸。借着昏黄的灯光,他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沓钞票,一张张地数起来,一百、二百、三百……最后连零钱都算上,总共是443.5元,这是他今天的卖砖所得,刨去成本,共赚了78块钱。
第二天,陈初五没有拉砖的活,正好腾出功夫来拾掇家里。陈家的老宅还是30多年前他爷爷盖的,看上去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到处显现着它的残破。房顶还是那种黑色的瓦片,上面恣意地长着杂草,长短不一的秸秆从房檐下露出来,外墙面粘贴的一些几何图形斑驳不堪,两扇木制的对开大门已无法关严,露出一道黑乎乎的缝。
陈初五他家在草碾村,位于燕山东麓,他家祖祖辈辈就住在这个小山村。陈初五他爹死得早,在他五岁的时候得肺病死了。后来娘扔下他改嫁了,他就跟着爷爷奶奶过。再后来,爷爷奶奶相继过世,他便无依无靠了。直到经人介绍他认识了桂枝,到后来两个人结婚,才算有了自己的家。他总说自己从小就没有家,没有爹,没有娘,不知道爹娘长啥样。他恨他爹,更恨他娘,好像这种恨,从小就伴着他成长,在心里生根发芽了。他还作了一首诗形容他小时候:生于腊月五,从小命就苦,没爹又没娘,米汤加糊糊,日子天天挨,有苦无人诉,倘若有来生,愿用命来赎。
房子的问题先搁一边,陈初五站在西北角的院墙旁,正在修补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院墙有一人多高,陈初五踩在梯子上,半截身子露出墙外。地上摆放着一盆水泥和一摞砖,他老婆桂枝在一旁给他打下手。农村的女人干活都利索,一年四季没少干农活,全靠两只手和一身的力气。桂枝蹲在地上,右手拿起一块砖,左手麻利地抹上一层水泥,随手向上一扔,陈初五只需轻轻一接,那块砖就像磁铁一样吸在他手上。陈初五在上面一块一块地砌,桂枝在下面一块一块地扔,两口子真是砌砖的熟练工。缺口越来越小,院墙马上就要砌好了,陈初五低头瞅着下面说:“再来最后一块。”此时,桂枝抹好最后一块砖,一只手扶墙,缓缓站起身来,踩在一块砖头上,踮起脚尖,一只手将砖高高举起。在陈初五正要接,还没有接的当口,他猛地发现墙外的村道上走过来一个人,这个人他认识,是王文法的二姑。远远望过去,二姑头也没怎么抬,一路小跑脚步匆匆,这肯定是有啥急事。
“二姑,咋了,这是有啥急事。”陈初五扯着嗓子喊道。二姑脚底下走的急,并没有听到有人叫她。于是,陈初五又高声喊道:“二姑,二姑。”这回二姑听见了,她停住脚步,抬起头,向四周张望,在一片繁茂的草木后面,她看见了从院墙里探出脑袋的陈初五。二姑是看着陈初五长大的,关系一直很好,她走到近前,仰着头,不无焦虑地说:“出事了,出事了,你嫂子生孩子大出血,正在医院抢救呢。”陈初五很是吃惊,他甚至都有些不相信,怎么可能,昨天还好好的呢,他急切地问:“那现在怎么样了?”二姑说:“正在抢救、正在抢救,我不跟你说了,我得借钱去,摊上这样的事,家里有多少钱也不够花啊。”
最后这一块砖,陈初五到底是没有接在手里,院墙上还是留了一小块缺口。陈初五从梯子上一跃而下,一步没站稳,打了个趔趄。他很焦急,就好像这件事是发生在他老婆身上一样,他对桂枝说:“你也都听到了,王文法的老婆生孩子大出血,我不能袖手旁观,家里还有多少钱,我给他拿过去。”听完这话,桂枝板起脸来,将手中的砖头往地下一扔,说:“陈初五,你是傻你是呆,你有多少钱可以借,咱家的钱是留着盖房子的,家里的钱你一分都别想动。”陈初五没有理这个茬,他执拗地说:“你懂啥,王文法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个钱我非要拿。”说罢,他急冲冲地就往屋里跑,桂枝也不是省油的灯,跟在后面大喊:“不能借就是不能借。”女人到底是没有男人劲大,尽管桂枝在一旁不停地阻挠,又拉又拽,还是眼睁睁地看着陈初五从柜子里拿走了2万块钱。这2万块钱好像是桂枝的心头肉,被陈初五一勺子刮走了。她跪在天井当院,抓起一个苞米头,狠劲地向大门口扔去,嘴里不住地念叨:“陈初五,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陈初五开着三马子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赶,车后斗的几块砖头颠簸的上下翻飞。一个电话打过去,先是安慰几句,紧接着就说2万块钱马上送到。他要提前让王文法知道他的好意,他要让王文法安心,只有王文法安心了,他心里才能滋生出如绚烂烟花般的满足感。在医院的走廊里,他把2万块钱交到王文法的手中,嘴里不忘说上一句:“哥,这是2万块钱,我一听到这信儿,一刻也没敢耽误,赶紧就把钱给你送过来。”此时的王文法心力交瘁,他接过钱,只是简短地回了句:“初五,谢谢。”一众王家的老老少少焦灼地守在产科门口,陈初五不是亲属,自觉地站在走廊的最外头。他左肩倚靠着墙,踮起右脚脚尖,伸长脖子,半张着嘴,抬眼看到王文法拿着一摞钱,其中也包括他那2万块钱,在和医生交谈着什么。
上午的阳光温煦而光亮,充足的光线照进走廊内,不偏不倚,有那么一道正好照在陈初五的脸上,让他的脸看上去很明亮,很夺目。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来送钱的,只要把钱送出去,他就算占领了心灵上的高地。一直以来,他总觉得自己亏欠王文法的,今天不仅彻底地还了人情,而且还打了一个翻身仗,他真是感觉心里舒坦,整个人如沐春风一般。但他不能显露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悲戚的表情,他不能显现出他的愉悦,他一样是面露苦色,时不时还搓两下手,跺两下脚,或者发出一声急促的叹息。
王文法写好了一张张的借条,递给众人,借条上各家各户金额不等。其中二姑的是五千,二姨的也是五千,大舅家是一万,小姑家是八千,陈初五的最多,是两万。事情办得挺敞亮,敞亮的如同正午12点的太阳,照进陈初五的心里,熠熠生辉。陈初五接过借条,一张不大的小纸条,上面有王文法的亲笔签名,字写的比较草,看上去像“玩去”两个字。
陈初五回去了,两万元现金换成了一张借条。他整个人轻飘飘的,轻踩着油门,轻哼着小调,就像踩在一团棉花上。在他看来,其实借条都是可以不要的,是王文法硬塞到他手里的。他把借条拿给桂枝看,他仍然想得到老婆的认可。此时的桂枝已经无话可说,还能说什么,这个败家的男人已经把钱借出去了,她只得无奈地说:“借钱可以,谁都会有个难处,可咱也要量力而行,总共就2万块钱,是留着以后盖房子用的,你一下都给借出去,你想过没想过他什么时候还。”说实在的,陈初五还真没有想过还钱的问题,当时只是一股脑的要把这个好人做到底,要把这个多少年欠下的人情窟窿给他填上,还真没有想得那么长远。他只得勉强地说:“还钱,他肯定会还的,他会还的,这不是还有他的借条吗。”
半个月之后,王文法打来电话,说刚刚出院,母女平安,他再三表示感激之情,说改日一定登门拜谢。陈初五像个救命恩人一样,说了很多客套话,他说无非是借了一点钱吗,也没有帮什么大忙,只要人没事就好,临了还特意说,还钱的事千万不要放在心上,先还别人的钱,他的钱可以最后再还。
二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陈初五和王文法,各拉各的砖,各干各的事,各挣各的钱。也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陈初五的脑袋里多了一根弦,这根弦上挂着2万块钱,总在那里不住地摇晃,晃的陈初五心里发慌。
可陈初五万万没想到,这根弦一晃就是五年。在最初的一年,陈初五没有指望能拿回那2万块钱,毕竟王文法家也不富裕,孩子刚出生,老婆产后大出血,命差点没丢了,这个家没有一年半载根本就缓不过来。相反地,隔三差五的,他还经常拎着糕点、水果上门看望。他特别喜欢王文法的小女儿丹丹,总是把她抱在怀里,又是逗又是亲,好像是自己的女儿一样。等到第二年,陈初五还是没有等来还钱的希望,王文法大部分钱都用在给老婆买药了,哪还有钱来还债。等到第三年,王文法的家庭经济状况有所好转,老婆的病也恢复的差不多了,他终于可以还钱了,可是仍然没有轮到陈初五,王文法先还的是亲戚们的钱。
陈初五此时已经想不起当年借钱时的爽快了,好像那是很久的事,都有些记不清了。他时常会翻出那张有些泛黄的借条,上面的字迹都有些模糊了,但这的的确确是一张借条,上面还有王文法的签名呢。在这几年,还钱的事经常溜进陈初五的心里,搞得他心烦意乱,有时他会对着天空发呆,有时他会看着河水发愣,甚至有一次他直接把车开进了水沟里。但他从没有跟王文法提钱的事,他张不开这个口,他要等到王文法主动还钱的那一天。到了第四年,王文法干起活来更加卖力,经常没日没夜的拉砖,其实他心里也很着急,欠债的日子并不好受,好像有人在后面拿小皮鞭抽他,而这个人就是陈初五。陈初五越是不说,他心里越过意不去。一切的迹象表明,用不了多久,王文法就能把钱还上了。可是偏偏要发生一些事,让他无法还上这个钱。
一天晚上,拉了一天砖的王文法开着三马子匆匆往家赶,被对面的车灯晃的睁不开眼,没注意到旁边骑行的一辆自行车,稍不留神,没有避开。结果把那个骑车的人撞得在地上打了三个滚。陈初五在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看看那个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的老人,他气恼地抓住王文法的肩头说:“哥,你这是咋开的车嘛,你看把人撞得。”他真想给王文法两个耳光,并告诉他,你他娘的把人撞死都跟我没有关系,但你得还我那2万块钱。可是他没有说,他不想说,更不敢说,他不能跟王文法提钱。虽然他知道,看眼下这个情形,自己的那2万块钱又要泡汤了。陈初五和王文法拉着那个老人去了县医院,做了检查,老人左小腿骨骨折,还好并不是太重。尽管如此,包括手术费、住院费和各种赔偿也花了将2万块钱。王文法特意把一沓费用清单递到陈初五面前,懊恼地说:“刚攒点钱,这一下子又光了。”那意思是说,陈初五,不是哥不还你那2万块钱,实在是没钱还。陈初五真是欲哭无泪,好像有人在故意捉弄自己,刚刚让你看到点希望的火光,一股风吹来又灭了。心里的火光灭了,嘴上的热忱不能灭,他反而安慰王文法说:“哥,没关系,不就2万块钱吗,破财免灾。”
时间已经来到第五个年头,当年的那笔借款,好像存放在一个尘封已久的木匣里,再也无法打开。农历大年初二的早晨,陈初五在后院劈柴,长斧子被他高高举起,重重落下,每劈一下,圆木一分为二,他嘴里立时喊出“还钱”二字,声音犹如撕裂一般,带着凄厉的颤音。桂枝在一张白纸上,抹好了浆糊,要修补一块破玻璃,这是昨晚刮大风刮得,这是这个冬天她糊的第三块窗户。这所老房子犹如一件破旧的大衣,需要经常来缝缝补补。这五年来,因为借钱的事,她心里是憋着气的,这股气犹如上下跳跃的火焰,不时的在她心间灼烧。她站在窗户底下,吃力地仰着脖子,小心翼翼地将白纸对准玻璃裂口,她的手沿着破玻璃边缘轻轻按压。很不巧,在一瞬轻微的疼痛之后,她的右手指被锋利的玻璃划破,鲜血瞬间流淌出来,沾染在白纸上。她骂了句:“娘的。”将手指吸吮在口中,她尝到了鲜血的味道。她吐出一口红色的唾液,两只眼睛也好像变红了,她冲着后院大喊:“陈初五,你个孬种,你不去,我去。”说着,她狠劲勒了一把棉裤带,使劲提了一下布棉鞋,甩开胳臂,发疯似的朝院外跑去。陈初五听见了桂枝的喊叫,起初他没往心里去,直到把面前的劈柴砍完。他猛然想起老婆刚才说得话,他慌忙甩掉斧头,下意识地说了句:不好。他在屋里转了一圈,见没有人,又冲出院外,站在门口,顺着村道,望到了桂枝愈发远去的身影。陈初五气炸了,就像一滴水溅到了油锅里,他一边跺脚一边踹墙,气恼地说:“傻娘们,你这是要干啥,大过年的,你这是给我惹事,给我添堵。”
也就是片刻的功夫,陈初五开着三马子,风一般的向桂枝追去。到底是两条腿走得没有车轮子转得快,在快要到王文法家的时候,陈初五把车横在了桂枝的面前。他一把拽住桂枝的胳膊,说:“能不能消停,大过年的,你这是要干啥。”桂枝并没有顺从,她拼命地想挣脱开,“陈初五,你甭管,我就是想要回那2万块钱,五年了,整整五年了,你不要,我来要。”陈初五也是窝了一肚子的火,谁曾想这事能到今天的地步,但他仍旧执拗地拦住桂枝,他说:“老爷们的事,你就别掺和了,我会要的,他又没说不还。”桂枝把心一横,认定了死理,她说:“不行,你说话跟放屁一样,鬼才信。”
两个人的争吵声惊动了四邻,王文法第一个从家里走出来,他也很好奇,他似乎听到了有人叫他的名字。他站在不远处,眼前居然是陈初五两口子吵架,这大过年的,多晦气,多不吉利。他快步走上前说:“初五,为啥嘛,吵啥嘛。”这事闹的,真是有些冤家路窄,桂枝瞪了王文法一眼,她甚至想一直瞪下去,但也就是一刹,又气呼呼地把头扭向一旁。她真想上去拧住王文法的脸,把这件事挑明了,但她没有这样做,她或许只是想闹一闹,只是想发泄心中的不满,她是想给自己男人足够的面子。
陈初五的脸色阴一阵、晴一阵,很不自然,他先是对着王文法干笑几声,以体现出最基本的客套,又愤愤地瞅着桂枝,好像很生气的样子。他的心思不停翻滚,犹如热锅里的油条,他想:老婆啊老婆,你要闹就闹到底,你倒是接着闹啊,你就跟王文法说,让他还钱,赶紧还钱,越快越好,你怎么不说了呢,你的本事呢,你要是不说,我怎么张得开口啊。桂枝到底是没有开口,她怎么能张口呢,她如果张口了,那陈初五的面子往哪搁,钱既然是男人借出去的,也要男人要回来才行。她在掉了两滴眼泪后,默默地选择退出,临走前还嘱咐一句:“初五,少喝点酒。”
王文法家的院子远比陈初五家阔绰,高高的门庭十分大气,上面挂着一块横匾,镌刻着“小康之家”四个字。四间敞亮的红砖瓦房,看上去干净整洁,地面是一水的瓷砖,上面是纵横交错的花纹。房顶上甚至还装了一台太阳能热水器,陈初五抬起头瞥了瞥那台热水器,随口问:“那东西多少钱?回来我也买一台。”王文法说:“两千多吧,年前买的,洗澡特别好使,龙头一拧,就有热水。”陈初五的嘴角不禁抽动一下,他是真没往心里去,他也不想太较真,可是他的心仿佛被锋利的麦芒扎了一下,顿时感到一阵的疼痛。
一进入屋里,王文法的小女儿丹丹就迎了过来。陈初五把丹丹抱在怀里,丹丹摸着陈初五的脸,用稚嫩的语气说:“五叔,新年好。”陈初五脸上乐开了花,对着丹丹的脸蛋,左亲一下,右亲一下,说:“丹丹好,丹丹新年好,丹丹越长越漂亮了,这小脸蛋多讨人疼啊。”他举起丹丹在空中转了三个圈,把丹丹逗得笑起来没完。陈初五把丹丹放下来,在兜里摸了摸,掏出一百块钱来,递给丹丹,“来,拿着,压岁钱,压岁钱。”丹丹一看到钱挺羞涩的,小手握在一起就是不往外伸。陈初五说:“丹丹,你还不好意思哩。”王文法站在一旁,笑着说:“丹丹,拿着吧。”这时,丹丹才羞怯地伸出一只小手,接过钱,然后举着钱,一边晃一边向外屋跑去。
王文法的老婆忙前忙后,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酒菜。这女人看陈初五就像救命恩人一样,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给他准备花生、瓜子,生怕怠慢了他。陈初五说:“嫂子,你不用这么客气,忙你的去吧。”他嫂子说:“那不行,你是俺们家的贵客,跟别人都不一样,俺们一家都忘不了你的恩情,对吧他爹。”王文法接过话茬说:“那可不,大恩不言谢,都记在心里哩。”陈初五嘴里嗑着瓜子,卡嘣一声,瓜子壳一分为二,他把瓜子皮吐在地上。他心里想:说一千道一万,扯这些都没用,要是真念着我的好,就赶紧还钱。但想归想,他不会吐露他的真实想法,他说:“嫂子,小时候家里没饭吃,我总来哥家蹭饭,大妈二话不说,让我跟文法坐一块吃,还给我夹鱼夹肉,我也不会忘了你们对我的恩情啊。”王文法呵呵一笑,说:“初五,你这个兄弟哥没有白交。”陈初五点点头说:“是啊,多少年的情分,老铁了。”
王文法从柜子里拿出两瓶洋河经典,说过年一直没舍得喝,就是为了等兄弟来一起喝。陈初五看着如美人纤腰般的蓝色酒瓶,啥也甭想了,大过年的,啥钱不钱的,乐呵乐呵得了。谈钱多伤感情,钱就是一堆驴粪蛋儿,你真用它施肥,它还不如一坨大粪。他握住酒瓶的细腰,说:“哥,今天咱哥俩一定要喝个痛快。”两个人你一口,我一杯,觥筹交错。席间,陈初五问王文法,嫂子身体恢复的咋样了。王文法说,没事了,都能下地干农活了,我不让她去,她偏要去,拦不住,这不,年后还打算把后山的一块荒地开出来,要种棒子。陈初五一边喝酒,一边点头,心里想:既然嫂子身体都好了,就没啥负担了,那就赶紧还钱吧,还拖到啥时候。王文法举起酒杯问,你两口子大过年的为啥吵架,陈初五支吾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要绕开还钱的事,他只得瞎编。他的眼神游移不定,酒杯举起又放下,在低着头沉吟片刻后,他说:“桂枝非要回娘家,我不让她回去,她就跟我闹。”王文法浅笑一声,说:“初五,我看这事就是你的不对,桂枝要回娘家,你就让她回去,你不仅不能拦着,你还要跟她一块回去,不就是待两天嘛,过年了嘛,都想见见亲人。”陈初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点几下头,假意附和着:“不理她了。”随即举起酒杯,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这顿酒喝得怎么就不是滋味呢,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当陈初五从屋里出来时,感到了阵阵的寒意。他瑟缩地裹紧身上的棉袄,望了望灰蒙蒙的天,一排排参天的杨树,笔直的枝丫上挂着些许枯叶,一群黑色的老鸹在头顶盘旋,发出嘶哑的叫声。忽地,在一股强烈的北风吹过后,他的双眼迷离了,他的内心竟感到一阵的凄凉。陈初五离开王家时,他那辆三马子很不争气,接连打火愣是没有打着。王文法说要不你开我的车回去,陈初五说没事,都是天太冷闹得。他拼命地拧车钥匙,一下不行两下,两下不行三下。在王家老老少少的注视下,约莫过了5分钟,他的车终于打着了。三马子发出轰轰的吼叫声,排气管喷出一股股浓烈的黑烟,好像放了一个巨大的烟雾弹。
陈初五骑在路上,冷风嗖嗖地吹来,灌进棉袄里,钻进袄袖里,冻的他瑟瑟发抖,不过身体一哆嗦似乎头脑就清醒了。2万块钱好像变成了紧箍咒,缠绕在他头顶上。回到家时,桂枝瞅着陈初五的窝囊样,又是一阵奚落,说不是叫你去王家喝酒的,是让你去要钱的。陈初五大声喝道:“要钱要钱,当初要不是借给他钱,哪来的这些鬼事。”陈初五醉醺醺的,蜷缩在床头,昏昏睡去,嘴里陡然蹦出一句话:“王文法,我和你没完,我要让你倒霉,倒大霉,我要让你后悔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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