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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文珍在父亲冯立嶂处得知了萧素素父亲沉冤昭雪,兄长被任命礼部侍郎,还特许上书房行走一事,冯府里只有他们俩知道萧素素真正的身世,冯立嶂知道这个消息后,真恨不得把乔月娥活剥了。倘若萧素素还在冯府,即便是病亡了,那也是冯家的人,萧宪良看在萧素素和莺儿的面上也会对冯家多加照顾。萧宪良现在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要是真搭上这条线,永安堂还不成了大清国第一大药堂,自己也能当一回皇商,对面小小的天溪堂还算什么,方家还算什么?还有那个图拉,三天两头的派人打着文珊的名义去京城分号要银子,要是萧素素没被乔月娥赶出去,自己哪里还会把他放在眼里,这下全都被乔月娥给毁了。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生着闷气,淡淡的跟女儿说了这些事,一口一个乔月娥的叫着,言语里全是对乔氏的不满。
冯文珍也没想到萧素素家这么大的案子,竟也能翻案,心里又是替萧家高兴,又是替萧素素遗憾。当初在京城她也跟萧家兄妹去祭拜过萧沛伦夫妻俩,那种荒芜、悲凉、凄惨、惊恐的情景,她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才几年就已物是人非了。萧素素没了,莺儿走了,萧家的冤案平反了,只可惜萧素素没赶上这么好的日子。冯文珍知道父亲是在生母亲的气,若不是她把萧素素赶出去,这会子即便萧素素不在了,父亲也能打着莺儿的幌子去萧家凑凑热闹,拉拢拉拢关系。
“爹,人各有命,富贵在天。我知道您向来心大,总想把永安堂千秋万代的开下去,好让祖上有光。其实,就算没有萧姨娘,咱们家也已经很好了,祖父他们在天有灵,看到咱们冯家今日的光景也能瞑目了。您看,现在也有五儿了,药堂生意蒸蒸日上,您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我娘那儿,您要是看不过,就只当没她这个人,由着她去,您没事就多去后院转转,别跟她置闲气。”冯文珍言辞恳切,语气婉约的劝解父亲冯立嶂,他知道父亲、母亲都是固执的人,她谁也劝不下,可有些话还是得说,到底都是自己的父母,不在家也就罢了,现在自己就在家待着,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闹来闹去的。
“丫头,你受委屈了。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只有三个人,一个是萧素素一个是你,还有一个……唉~你是不了解你娘,她这个人狠毒起来,能做出许多男人都做不出来的事。可,要不是她的狠毒”冯立嶂突然停下来,望着四周“我又哪儿能保住永安堂,守住这份家业”。
冯文瑛眼眶红红的,笑了笑说“我有什么可委屈的。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知道我娘不好,做了许多错事,可她到底是我娘,您放心,我会好好劝劝她,不叫您烦心”。
听了女儿的话,冯立嶂冷笑着说“她?就她?她要是听劝萧素素至于被一把火化了躺在小邱山的梅园里?算了,不提她了,你回去跟刘红袖得空把丁香院收拾出来”。
冯文珍疑惑的问道“收拾丁香院做什么?有人要住吗”?
“你别管这些,先去收拾出来再说,我前儿去转了转,也没人管管,败落的太不像样”。
冯文珍满心疑惑的出了书房,脑子里还在盘算着萧家的大喜事,心里却高兴不起来。她缓缓的低着头只顾着想心事,不知不觉就到了丁香院门口,不由自主的推开门走了进去。自从丁香院里乱糟糟的传了一阵闹鬼的怪事后,这里就彻底没人收拾没人管了。她上一次进来,还是葬了萧素素从梅花庵回来后,心里难过,进来看看这些熟悉的景象,寄托哀思。
院子比她上次进来的时候还要败落,难怪父亲要她来收拾收拾。这个小花厅是她们待得最多的地方,常在这儿喝茶聊天,下棋画画,做针线。这张织锦榻是萧素素最常坐着的,如今风吹日晒的连上面的团花都看不清楚了,这张琴桌的漆都开裂了,琴被她收拾进了自己的库房里。冯文珍四处看着,心里想着在哪个地方曾经跟萧素素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又一眼瞥见了后院的花草,萧素素最喜欢的芭蕉都长荒了,张牙舞爪的随着风恣意摇摆,一点也不知道这里都发生过什么。挨着后院最近的一个房间曾经是凌霄住过的,自从闹鬼的传闻后,就被封了起来。后院的青砖地上满是青苔,每走一步都得小心翼翼,生怕摔倒。那些被翻开翘起的砖块还是莺儿离开时的样子,冯文珍出神的望着,眼前似乎出现了莺儿调皮捣蛋的样子,满院子乱跑,折腾这些花花草草,为这个她没少被萧素素罚站。愣了一会儿神,又转到前院,原本挂着‘绿珠天流’的正堂门口,现在空荡荡的,院子里萧素素亲自养的几盆盆栽也被人挪走了,游廊边的竹子越发青翠,一片墨悠悠的浓密绿色,把游廊藏得严严实实,不仔细都看不出来。冯文珍穿过这些浓密的竹丛,把自己藏在游廊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来,靠在朱漆斑驳的柱子上,心里五味杂陈。
萧家的冤案平反了,萧素素的长兄也做了京里的大官,压了萧素素半辈子的石头被挪开了,萧安良最担心的问题解决了,她和萧安良的距离也越来越远了。
“你怎么躲在这儿,让我好找。”刘红袖边说边在冯文珍边上坐下来,抬眼看着“这些竹子长得也太吓人了,阴森森的,你躲这里面做什么?也不嫌害怕”。
冯文珍这才把自己从深深的思绪里拉回来,苦笑着说“有什么好怕的,就算有孤魂野鬼出来游荡,也都是熟人,还能害了我不成。”说完又强打起精神“你找我作什么”?
“也没什么,玉竹给我带了金丝蜜枣来,我想着前院那位不是喜欢么。就拿了些给你送去,紫竹说你已经去前院了。我在你那儿坐了半天也没见你人,刚出来就遇到百合、竹心带着文琇、五儿在亭子里玩,她们说看见你往丁香院来了。我以为你又在前面受了气,来这儿躲清静,就来找你了。怎么了?又跟你娘吵了”?
“我还能天天跟我娘吵架不成。从我娘那儿出来,又跟我爹说了一会话,所以久了些。多谢你想着,你既然知道她爱吃,自己打发人送去就是了,何必多层手,让我去。你还怕她不领你的情”?
“我需要她领我的请吗?我是为了你!你个没良心的。”刘红袖边说边用手戳着冯文珍的额头。
冯文珍笑了笑,她何尝不知道刘红袖的用意,刘红袖明知道她不喜欢吃甜的,还总给她送蜜枣来,就是想让她拿这蜜枣去跟母亲缓和关系。她突然想起今天父亲跟她说的话,想着也该让刘红袖知道萧素素的身世了“姨娘,我跟你说件事,你千万不要惊讶,这事跟萧姨娘有关”。
刘红袖一听是跟萧素素有关的事情,立马来了精神,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眨巴着眼睛说“你说,我听着”。
于是,冯文珍就把萧素素的身世和刚刚在父亲那儿听到的那些事一股脑儿全都告诉了刘红袖,刘红袖越听嘴巴张得越大,越听越兴奋,越听越吃惊“我的天老爷,我就说她周身气派不一样,随口一张就是诗词文章,又是下棋又是画画的,肯定不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天老爷,她还是位官小姐,还是大官。还有她那嫂子,安排调度处处妥当,还那么知书达理,我就说她不像个普通村妇,原来也是大家闺秀、官太太。哎呀呀,我身边竟然有这么厉害的人物,我竟然蒙在鼓里一点没察觉,哎哟哟,我这耳朵眼睛都白长了”刘红袖说着又哭了起来“只是可怜了素素,眼看好日子来了,她却没赶上。怪不得她那些年总是闷闷不乐的,原来心里压着这么大的事,也难怪当初她宁可在竹水村吃苦受罪也不肯跟我再回来。比起这天大的案子,竹水的苦算得了什么呢。大概,在她看来,在这丁香院过日子才是真的吃苦吧”。
刘红袖自说自话的感慨了大半天,又是哭又是笑的,冯文珍都有些担心她得了失心疯,想插句话都找不到机会,刘红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认真的盯着冯文珍问道“素素家的事你一直都知道吗”?
冯文珍没料到刘红袖会问这个,她知道刘红袖待萧姨娘一片赤诚,只是碍于她的性格萧姨娘才一直瞒着她,她担心刘红袖多想,于是说道“我也是今天听父亲说起,才知道的。不过之前跟她一起去京城的时候,见她对京城很熟悉,待人接物也颇为熟练妥帖,没想到她竟是官宦人家的大小姐”。
冯文珍和刘红袖按照冯立嶂的吩咐开始修葺丁香院,所有的家具、摆设、一草一木都按照萧素素在时的样子换了新的摆上。当初打包存在木香院的那些遗物,除了送到竹水和给萧素素陪葬的那些,剩下的全都按原样摆回原来的位置。冯文珍和刘红袖带着沉香院、木香院的丫鬟仆妇,几十号人忙忙碌碌了小半个月,把个丁香院收拾的总算能入眼了。丁香院又恢复到了她们熟悉的样子,仿佛萧素素和莺儿还住在这里从没离开过。冯文珍正要派人去把‘绿珠天流’的匾额对联拿回来挂上,只见鸢尾身后跟着几个小厮婆子抬着几块新匾额、联符进来了。
鸢尾说这是老爷给丁香院的正堂新制的匾额。冯文珍走近一看‘绿珠天流’的匾额换成了‘梅山远黛’,对联挂上后,只见上面是冯立嶂遒劲的笔体‘莺啼柳青三分景,微雨落花一素秋’。冯文珍看着这些句子笑着摇摇头,父亲冯立嶂的诗词才学实在太粗俗,这样的句子跟萧素素自己写的那副对联根本没法比,这么艳俗、粗鄙的字挂在这儿,别人还以为丁香院的主人就是这品味喜好呢。难不成父亲要娶一位粗通文墨的新姨娘回来?又仔细看了一遍后,才看出这对子中的深意,顿时觉得心里酸酸的,慢悠悠的说了句“这院子其他人怕是住不了了”。
刘红袖不知何意“这话怎么说”?
冯文珍指着对子,给刘红袖念了一遍,谁知如此浅显的文理刘红袖还是没听出来,于是细细跟她说“这匾额说的就是萧姨娘所在的小邱山梅园,上联是说一只黄莺鸟在春景里鸣啼穿柳,下联是说一场秋雨打落窗外晚花。上联说的是莺儿,下联说的是萧姨娘。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写有什么深意。”说着说着自己也疑惑起来。
刘红袖听了倒是很感动,她是不懂这些词句深意的,她只知道冯立嶂心里还有素素和莺儿,还念着她们娘儿俩,这就够了,一个女人,还能奢求些什么呢,不就是男人的一点点挂念和关心吗,萧素素这辈子值了。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谁说老爷是心狠无情之人,这不是深情厚义是什么。我要是死了,能让人这么惦记着,死也瞑目了”。
冯文珍只是苦笑着不言语,这样的深情萧素素怕是还看不上呢,纵然一片深情也不过是错付流水,父亲只是一厢情愿罢了。再者说,父亲这么做到底是为了情还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情’这东西,若是沾惹上‘功利’就从世间最美好之事变成最污秽、烂俗的东西了,‘情’是最经不起玷污的。冯文珍时常想着萧姨娘进府的时候她还没出嫁该多好,那样她就能早点认识她,早点知道她身上的冤情,也能早些劝告父亲放她回去,也不至于把她圈在这巴掌大的院子,整日里忧愁苦闷、以泪洗面,得了一身得病,早早丢了性命。
世事无常阿,初见面时,萧姨娘说:咱们到底谁更苦还不一定呢。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这世上的苦,哪里敢比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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